“这条船最终的目的地要到了,想不想看看那些欺骗我们的人会怎样灰飞烟灭?”
穿过鲛人的死亡国度他们终于来到海眼的边缘。
平缓的海面在这里突然陷落,轰隆坠下悬崖,势如倾天。千万丈落差之底,浩瀚无边的海眼带着雷霆般的鸣响缓慢有力地回转。
二十八座砥柱中流的高塔分别撑起二十八宿天空,龙蛟露出海面的硕大躯体盘桓其上,在惊涛骇浪的拍击下纹丝不动。
却商用法力升起昊气将宝船包围其中,像透明的水晶罩,每一次载着他们穿破海浪,便闪烁出一道比星辰交辉更耀目的的弧光。
一团青焰跳上摩苏奴的后背,就像被缴了火油一样愈烧愈旺,颜色也渐渐燃成耀目的青紫。
她从空中跌落到冰面上,痛苦地蜷曲着身体。火焰可怕的热量甚至融化了却商用海水凝出的玄冰。
摩苏奴在片刻的迟疑后开始挣扎着向巫咸的方向爬去,每前进一寸,身上的青焰便将整块的坚冰往前烧出一寸凹槽。
直到她在某个力量的支持下往前爬了几尺,呼罗总算明白过来——摩苏奴是以自己为火引,要给巫咸烧出一条脱身的道路!
“接下来的事情,果然还是只有让你一个人承担。我真是没什么用,对不起。”摩苏奴在火焰中被烧得身体扭曲变形,可是声音还没有变,她抱歉地小声说。
直到她开始在光热中消散了,才听见巫咸用从无变化的语气淡淡道:“这不是你的错。”
这是他们隔着十几尺的距离最后一次对视。
五百年前隔着一个开遍金莲花的池塘,他们也曾如此相对。
摩苏奴的身体像一件瓷器被忽地打碎,千百块细小的碎片扛着青焰的灼烧,最终凝聚成
一颗血红的花籽。
海之渊·肆
“不要这样,不要这样了!”呼罗猛地从背后扑上去,想要把画戟从却商手里夺过来,“你是龙神啊,南疆的龙神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子民呢!”
“龙神从来都不属于南疆!我所到之处众生拜服,而我的奴仆却把我像畜生一样禁锢在肮脏的烂泥洼里一千五百年!”却商攥住呼罗的手腕冷笑,“他们妄想束缚我的脚步,让我停留在他们愚蠢又短暂的世界里——可是他们都低估了一条龙的智慧!他们不知道我能够有怎样的耐性,就像你也不知道我对你的宽恕与纵容!”
他勾起呼罗的下巴,手上的劲道让她不能反抗地与他直视:“我有足够的时间去等待复仇的时机,也可以随时收起施以别人的怜悯!”
坚冰上逸出的寒气越发凛人,巫咸老朽的肉身几乎要经受不住剧烈的摧折而崩毁:“无穷无尽的生命给了你惊人的耐性,可是漫长的时光连也无法泯灭你心中的仇恨——神都是自私的,从来不会把爱和仁慈分给自己以外的人。你找出我沦入凡尘的肉身,无非是要将我永世囚禁在海渊之底,这跟你所鄙夷的凡世众生又有什么区别!”
却商将摩苏奴凝成的花籽拾起来攥入手心:“逆神的奴仆终究还是奴仆,就像滔天的白浪永远也无法凌驾于云霄之上。而我还要给你们最后一件恩赐——让你们亲眼看看,就算蝼蚁竭尽全力也无法阻止龙神返回海渊!”
他手指点上呼罗的额头,一朵朱砂色的小花瞬间生发,蕊心红得好像要滴出血来。
随着这朵花的绽放,呼罗的身体发生了明显的变化——光滑白皙的皮肤变得暗哑、松弛,然后慢慢干枯,垂下深纵连理的皱纹!
“……却商——我!?”呼罗双手捂住自己的脸,那里羊脂般细腻的皮肤上开始爬出一条条蚯蚓般的干纹,“这是怎么回事——为什么——!”
那朵花似乎是依靠汲取呼罗的血肉生长,它每长出一片花瓣,她的身体便枯朽一分。
“你不是南疆最有智慧的巫师吗?怎么没有告诉她屠龙草还有一个名字,”却商冷漠地笑起来,“叫做蛇枯藤。它像寄生虫一样附在蛇的体内,慢慢吸干宿主血肉精气,直至受到催化完全成熟。”
呼罗被巨大的绝望包裹着,她看到自己曾经最信赖的巫咸以同样冷漠的口吻回答龙神:“就算我告诉她又能怎么样,你在带她离开南疆的时候就已经把载着蛇枯藤种子的花点在她额头,还有挽回的余地吗?你可以因为我和摩苏奴犯下的罪孽迁怒整个南疆,又怎么会顾惜一条龙角幻化出的小蛇妖!”
无数条记忆的脉络在呼罗脑中扩展,冲开意识的闸门铺天盖地涌来,像山崩地陷驰魂宕魄的訇然石开,也像蜻蜓点水一闪而过的浮光掠影,清楚又模糊。
她猛地回想起阎髑骨破碎成灰之前那句没有说出的话:“巫咸大人说你其实是……”
其实是——
或许她还不及一条普通小蛇妖,凝聚了龙神精灵的一池金莲赐给呼罗与生俱来的灵气,却没有人会因为她的存在而真心地欢喜。
从出生开始就已沦为两方算计的工具,不管是哪一方最后得逞,留给她的,也只有身不由己的命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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